杜霞

    教育是一门遗憾的艺术，这个道理我们都懂，但是一旦那些“遗憾”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我想每一个有良知的教育者恐怕还是难以轻易释怀，特别是如果某些失误和遗憾在稚嫩的心灵上留下阴影和创痛，那么这“遗憾”就又成了师者自身难以愈合的伤口，在每一个阴雨的日子里隐隐作痛。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去观照电影《皇家俱乐部》(美国,2003)，我们就更能体会到主创者的良苦用心——这是一部关于“遗憾”的电影。应该说，有很多优秀的教育电影都触及到了“教育遗憾”的话题，比如《放牛班的春天》里那个始终不愿悔改的蒙东，《死亡诗社》中黯然逝去的英俊大男孩尼尔，还有像马修老师、基廷船长这些卓越的师者最终被驱逐、被劝退的命运，其实都从不同层面昭示了教育的复杂、艰难以及由此带来的诸多的“遗憾”，但《皇家俱乐部》的亮点在于，它将“教育遗憾”作为核心命题，进行了深刻的揭示和聚焦追踪式的表现，让我们看到一位教师在面临教育生命中的种种缺憾时所展现出来的勇气、抉择与信念。

    严谨、自律、热忱、优雅，秉持着教育完善生命的信念——威廉·汉德尔特先生一出场，就让我们感受到一位优秀教师的人格魅力与强大气场。新学期开始了，熹微的晨光中，这位在男子贵族中学教授古希腊与罗马史的资深教师，早早就来到自己的教室，他一丝不苟，追求完美，甚至蹲下身去细心目测课桌上的书本是否摆放成一条直线。

    又一页新篇章开启了，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男孩子们在汉德尔特先生的带领下，欣欣然步入历史的悠长隧道，追溯往昔的荣光，领悟先人的智慧。然而，一个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大男孩贝尔的闯入，改变了这一切，同时也缓缓揭开了“遗憾”的序幕。

    坏小子贝尔的故事其实不需赘述，他的个案，再一次印证了原生家庭教育的缺失是如何深刻影响孩子的生活。也正是因为经历了与贝尔那骄矜自负的参议员父亲的一次会晤，汉德尔特老师看到了贝尔的成长轨迹和真实境遇，并对这个学生给予更多的关注和鼓励，而这些努力也确实发生了效力，贝尔天性里的善端渐渐显露，在学校备受瞩目的“凯撒先生”知识竞赛的选拔中，他居然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于是，就走到了最考验人心的时刻。静夜灯下，面对着决定决赛入围人选的两张考卷，汉德尔特老师陷入了艰难的抉择，几经犹豫之后，他还是有意给了贝尔更高的分数，而将本来应该进入决赛圈的学生淘汰了。

    曾经很多次，我把汉德尔特老师的问题留给学生们：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这些年轻的大学生也迟疑着，犹豫着，怎样才是真正恰切而智慧的选择？

    每每这个时刻，我的心中会莫名地涌起一种感动，为这些未来教育者心中的犹疑和纠结。我想说，答案并不是最重要的，我更希望你们能记住此刻的迟疑和徘徊，这样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教育生涯中，去珍视每一个生命的权利，去善待每一颗稚嫩的心灵，去慎重地做出每一个哪怕是微小的决定。

    但有时候，遗憾却是不可避免的，这就是真实的教育，这就是教育的真实。因为教育所关乎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个体，生命有多少种可能和不确定性，教育就会有多么复杂和繁难。汉德尔特老师鼓励并帮助贝尔站上了大赛的竞技场，但也激起了贝尔内心膨胀的欲望，他不惜以作弊来试图获得成功，真相令汉德尔特大失所望，他用一个超出试卷范围的问题，果断地让贝尔与桂冠失之交臂。

    真正精彩的是在二十多年后，当年的坏小子贝尔，已经是全美最著名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他邀请老同学和汉德尔特先生来到他豪华的庄园，希望重新举办一次知识竞赛。故事写到这里，我们的内心，大概都会和汉德尔特先生一样，隐隐地期待一个change(改变)。

    是啊，还有什么比学生的成长与蜕变更让老师欣慰的呢？特别是过往的遗憾还如鱼刺般梗在喉咙里。然而，在这里，电影保留了原作的批判现实主义锋芒，成功人士贝尔依旧故伎重演，不仅重金雇来历史专业的高材生，而且借助高技术手段的便利作弊！仿佛是昨日重现，相似的场景再一次上演，汉德尔特先生在惊愕中黯然神伤，“遗憾”的伤口再一次发作，这一次，他终于鼓足勇气找到当年被刻意淘汰的学生，向他坦白了心中的遗憾和歉意。

    在一番痛苦的自我反思与心灵追问之后，汉德尔特先生也获得了内心的纾解和直面遗憾的勇气：我没有教好贝尔，但生命的价值不会被一次失败所决定，也不会被一次成功所决定。

    影片的结尾温馨暖人而又意味深长，又一个新学期开始了，汉德尔特先生重执教鞭，那位曾经与知识大赛失之交臂的学生，也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汉德尔特先生的历史教室，恰如昨日重现，相似的场景让年迈的老教师心中涌起万千感慨。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就是生命，这就是教育，有遗憾，有失落，但收拾好心情，我们还可以重新上路。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副教授，文学博士，艺术学博士后。）